家族30人，12人患病，5人癌症……屯昌李家如何逃出“天命”？

　　“被癌症笼罩的家族”系列报道①

　　一个家族，祖孙三代，30名家族成员，20人接受检查，12人患有肠道息肉或肿瘤，其中5人恶化为癌症 被病魔笼罩的家族 患癌就像“命中注定”

　　当第四代人相继到来 他们只想逃出天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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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李家部分家族成员合影，李长河(前排左一)，李田年(前排左二)。

　　“被癌症笼罩的家族”系列报道①

　　一份心酸的“家谱”，记录了一个家族半个多世纪来的苦难宿命。“母亲吴秀芳(陨年75岁，肠癌)；大姐李兰莲(陨年61岁，肠癌)；二姐李兰吉(陨年 49岁，肠癌)……”这个家族祖孙三代共30人，20人接受胃肠镜检查，有12人患有肠道息肉或肿瘤，其中5人恶化为癌症。

　　“如果知道是这样的命运，你还会选择生孩子吗？”符春意还没回答问题，下一秒，病房门被推开，李秀梅被推了进来。符春意强撑着翻身，想看看她的“六姨”。护士却把帘子放了下来，隔绝了她的视线。她看不见临床的“六姨”，也看不见，这个家族未来的命运。她想逃，逃出病房，逃脱这份早已注定的“天命”。却无法动弹，任由泪水从脸上划过。 □新海南客户端、南海网、南国都市报记者 贺立樊 王洪旭 文/图

　　源起

　　突如其来的病魔 女儿“走”在母亲前面

　　6月16日下午，烈日灼人。李慧娣一口水都没喝，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外。她的身后，是20多位家族成员。所有人的目光，都瞄着那扇门，仿佛能够透过门缝，看见不一样的结局。

　　17时，这扇门终于打开。病床推车上的李秀梅仍在昏迷，眉头紧皱，身上插满导管。“还是没能保肛。”人群里有人说了这句话，20多位家族成员一言不发，默默跟在推车的后面。

　　看着病床上的六姐李秀梅，李慧娣仿佛回到了40多年前。那年母亲发病，李慧娣才4岁。李慧娣是家里孩子最小的那个，大姐李兰莲比她年长20多岁，六姐李秀梅比她大4岁。经济窘迫，家里没有床，一家人在屋里打地铺，每餐只能吃水煮菜叶。

　　这是屯昌县屯城镇光明村委会洋上村小组的李家，上世纪50年代，李田年娶了邻村的姑娘吴秀芳。吴秀芳嫁过来之后，为李家生了8个孩子。“母亲娘家人都很健康，后代也没有癌症。”56岁的李长河排行第四，在8个子女里，是唯一的儿子。李长河15岁那年，母亲吴秀芳开始经常抱怨“肚子疼”。1982年，吴秀芳去往屯昌县人民医院检查，医生吴仪然告诉李家人一个坏消息。“肠道有息肉，要及时摘除，如果恶化，将会变成肿瘤，导致癌症。”吴仪然建议李家的每个成员都做检查，可是李田年谢绝了吴仪然的建议。

　　此后20多年里，李家的女儿们相继出嫁，家里只剩下李长河。1998年，李家大女儿李兰莲身体不适，前往医院检查，确诊患有肠道息肉。2004年，母亲吴秀芳病情加重，前往屯昌县人民医院治疗，二女儿李兰吉赶来照顾。

　　当年5月的一天，李兰吉照顾母亲的时候，突然晕倒。经过检查，李兰吉的肠道长了大量息肉和肿瘤，已经处于肠癌晚期。“时日不多了”，李长河带着家人赶到医院照顾，一个月之后，李兰吉因肠癌去世。又过了一个月，母亲吴秀芳也因肠癌去世。那天，李家人哭声一片，看着痛哭的李家人，吴仪然让李田年把孩子们都召集起来，“全部检查一遍，每个人都有可能。”

　　天命

　　8个兄弟姐妹 6人患肠道息肉或肠癌

　　2005年，李慧娣正好30岁，已经成家，儿子出生不久。

　　这一年，李慧娣抽空回到屯昌，在哥哥李长河的组织下，前往屯昌县人民医院。其他姐妹们也都赶了回来，在吴仪然的帮助下，接受胃肠镜检查。

　　很快，检查结果出来了。6个兄弟姐妹抱在一起，放声痛哭。除了三女儿李美秋和五女儿李红菊之外，其余4人都被确诊患有肠道息肉，从几十颗到数百颗不等。算上此前已被确诊的大女儿李兰莲和已过世的二女儿李兰吉，8个兄弟姐妹，6人患有肠道息肉或肠癌。

　　医生建议，进行肠道截除手术，可是兄弟姐妹们的家庭同样窘迫，连已经减半的手术费用都无法支付。李家人选择相对便宜的息肉摘除手术，众多息肉无法全部摘除，只好先摘除体积较大的息肉。

　　李家人怀疑，疾病来自遗传，矛头指向已经去世的母亲吴秀芳。从那一天起，李田年就陷入了无尽的自责。“都怪我，害了我的孩子。”李田年不懂医学，说不清楚什么是癌症，他只觉得，如果当初没有生孩子，一切都不会发生。

　　可是，如果那样，这个大家庭也就不会存在了。

　　“从小，家里总是欢声笑语，虽然没有钱，可是大家都很快乐。”李慧娣说。成家之后，8个兄弟姐妹经济条件一般，彼此之前却互相扶持。

　　“每个大年初四，女儿们一定要回洋上村，搭三轮坐班车，一定要回去聚一聚。”三女儿李美秋还记得，当大姐和二姐相继确诊之后，兄弟姐妹们一起凑钱，支付手术费用。轮到自己的时候，他们依然相互帮忙。凑足一份钱，就送一个人做手术。几年之后，这群兄弟姐妹都完成了截肠手术。

　　2007年，李慧娣接受截肠手术。麻醉之前，她握住哥哥姐姐的手，流下眼泪，“这是我们的命，早已注定。”他们不敢把情况告诉孩子们，只希望，属于他们的“天命”，就停留在他们这一代。

　　噩梦

　　病魔魔爪伸向第三代 不知还要影响多少代人

　　李展芳(左)和女儿符春意。

　　1989年，四女儿李展芳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女儿。丈夫符永峰想好了名字，他在出生登记卡上郑重写下“春意”。他希望女儿能像春天一样，给这个家带来温暖。几年之后，李展芳的小女儿出生。符永峰同样把她比作春天，用“春兰”为她命名。

　　她们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起，组成李家的第三代。他们被长辈保护着，不知道这一切。可是，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，属于李家的噩梦，还在延续。

　　2015年，已经结婚的符春意出现便血。当她把情况告诉母亲李展芳时，李展芳只感觉到比冬天还冷的寒意。

　　当年年底，符春意被确诊患有肠道息肉，300多颗息肉，连医生也说“没见过”。

　　在此之前，符春意的大姨李兰莲已经于2013年因肠癌去世。李兰莲的小儿子也被确诊患有肠道息肉，尽管大儿子不敢去检查，可是病魔依然把魔爪伸向了李家第三代。

　　李诚龙

　　2019年，李长河的儿子李诚龙出现肠道不适，被确诊患有肠道息肉。两次息肉摘除手术，一共取出600多颗息肉。2020年年初，第二次手术结束时，由于医药费告罄，昏迷中的李诚龙差点面临停药，又是家族亲人的紧急凑钱，终于让他重新睁开双眼。

　　“没想到，我们也逃不出‘天命’。”如今的李诚龙，已经回到洋上村休养。他养了100多只鸡，打算挣些钱，却赶上新冠肺炎疫情，始终卖不出去。

　　6月17日下午，李诚龙挑选了十几板鸡蛋，计划联系助农平台帮忙销售，可是还没有结果。他住在太爷爷留下的老房子里，光线灰暗，偶尔会想起一些快乐的时光。

　　那是2019年4月，儿子出生的那一天，李诚龙笑得很开心。尽管无法给儿子带来什么财富，“想起家人的经历，也不希望给儿子带来什么。”他只希望儿子能够健康成长。

　　几个月后，李诚龙被确诊患有肠道息肉，爱人带着儿子回到娘家。光线灰暗的老房子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
　　延续

　　只要生命能延续 就能等到治愈那一天

　　6月15日，符春意被推进手术室;6月16日，她的“六姨”李秀梅也被推进手术室。出来后，两人都面对同样的结果——无法保肛，只能借助设备体外排泄。

　　她们住在同一间病房里。李展芳说，李秀梅已经努力过，“当年一起做的截肠手术，后来病情出现扩散，变成肠癌，只能再次切除，无法保肛。”对于女儿符春意，李展芳只有遗憾，“她曾经有机会及时治疗。”

　　在2015年年底检查出患有肠道息肉之后，符春意接受了几次息肉摘除手术。2018年，符春意的体内还有息肉，原本计划休养之后继续摘除，却发现自己怀孕了。

　　这是符春意的第二胎，她舍不得，决心把孩子生下来。怀孕期间无法手术，直到2019年孩子出生，“是个男孩”。

　　坐月子时，符春意一直在便血。几个月后，李展芳把她带去医院检查，结果已经到了晚期，“无法保肛，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。”

　　躺在海南省肿瘤医院的病床上，刚做完手术的符春意难以翻身。丈夫张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，神情黯淡。

　　“小儿子在家里，爷爷奶奶照顾。”当李家第三代接二连三患上肠道疾病，张坦开始担心孩子的未来，“有什么办法，能让他避开这一切？”

　　李慧娣和李展芳等李家第二代成员计算过，目前为止，李家三代一共有30人，“现在有了第四代，他们有31人。”目前为止，李家第四代中，年龄最大的已经16岁，31名第四代成员，至今无一人进行肠胃检查。

　　截至6月17日，李家第三代有9人进行肠胃检查，其中5人患有肠道息肉或肠癌。遗传，成了李家人更愿意相信的结论。“活下去”，成了李家人对自己这一代，以及下一代的期望。

　　“不生，下一代什么事都不会有，可是也不会有下一代。”符春意的想法很简单，要“活下去”，“只要生命能延续，就能等到治愈这种疾病、治愈这个家族的那一天。“

　　希望

　　一人检查无异常 整个家族仿佛看到曙光

　　李家部分家族成员合影。

　　在这样的家族里，不生孩子，也许是一个办法。在某种程度上，却也是这个家族的自我了结。他们下不了这份决心。

　　“如果结婚前知道这种情况，我也许不会嫁过来。”在海南省肿瘤医院三楼手术室外，王丹玲看着丈夫许以恒，平静地说出这句话。她是李家三女儿李美秋的儿媳妇，2005年结婚，几年之后才发现，这个家族与肠道疾病的联系。

　　“一开始觉得他们骗了我，现在只希望，一家人平安活下去。”多年后，王丹玲不再纠结于婆家是否对自己隐瞒，她更关心丈夫的状况。可是许以恒依然不敢检查，他很矛盾，“母亲没有问题，我应该也没有。如果检查出来，那又是一笔天大的医药费。”

　　最初不让家族第三代知道，除了不想让孩子们担心，李美秋也坦言，“害怕大家都知道了，孩子们成不了家。”也许，他们是自私的，可是在他们看来，不婚不育，又能解决什么?每个家族都有繁衍生息的梦想和权利，他们也不例外。

　　或许是基因里的那一小节变化，让这个家蒙上阴影，落到每一个家族成员的头上之后，李诚龙只想问：“我们做错了什么？”

　　6月15日，李诚龙的姐姐李诚凤做了胃肠镜检测，结果依然是大大小小上百颗肠道息肉。她把结果发到家族的微信群之后，痛哭一整夜。“真希望有一剂药水，注射之后就能痊愈。或者有一片药丸，孩子们吃下去之后，长大就不会发病。”李慧娣哭着说。到了这一天，李家三代30人里，19人接受检查，有12人患有肠道息肉或肿瘤，其中5人恶化为癌症。

　　几年前，符春兰从卫校毕业后，辗转来到海南省肿瘤医院工作。6月17日，符春兰作为家族的第20个被检查者，接受胃肠镜检查。符春兰拿到结果，心情复杂。她没有息肉，这让她高兴。可是家族那么多人被病魔笼罩，她笑不出来。家人却为她振奋不已，仿佛她就是希望，让确诊的人坚强活下去，让未能检查的第四代孩子们，添一份祝福。

　　结局还未定数，活下去，就有希望。

　　李家患病族谱

　　(截至三代，李业江核对)

　　父亲：李田年(91岁) 母亲：吴秀芳(陨年75岁，肠癌，2004年7月去世)

　　大姐：(李兰莲，陨年61岁，肠癌，2013年农历四月份去世)两个儿子，小儿子患有肠道息肉，大儿子不敢检查

　　二姐：(李兰吉，陨年49岁，肠癌，2004年6月去世) 三个儿子，全部检查，没有问题

　　三姐：李美秋(58岁，无肠道疾病) 两男一女，都没有检查

　　大儿子：李长河(56岁，肠道息肉，一天十几次厕所) 一儿一女：李诚龙，29岁，去年检查患有肠道息肉，至今两次手术;李诚凤，35岁，6月15日检查患有肠道息肉数百颗

　　四姐：李展芳(51岁，肠道息肉) 三女一男，儿子有息肉，春意肠癌，春兰健康，二女儿没有检查

　　五姐：李红菊(50岁左右，无肠道疾病) 两个男孩，检查无异常

　　六姐：李秀梅(49岁，肠癌) 一男一女，没有检查

　　七妹：李慧娣(45岁，肠道息肉) 一男一女，没有检查，还在读书，一个男孩读高中，一个女孩读初中

　　几十年来，病魔一直笼罩着李家祖孙三代人，他们希望有专家研究新技术对抗疾病，阻断其家族遗传，不要让下一代继续活在惶恐之中。对此，医生专家有何说法和建议，请关注后续报道。

　　(文中及图说中人名均为化名)